古老的饶州,从立州一路走来,走过了唐宋的灿烂,走过了明清的蕴藉,终于走到了终点。而历史的车轮,昂扬不顾,滚滚向前又碾过了百年。一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也许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然而却是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的距离。
一条古街
昔日的饶州第一古街,原为旧城正街,解放初改名为解放街,历代繁华,现如今早已被隐藏在都市繁华之外。清冷寂清,一如萧索的偏僻巷陌。独自行在本应该是青石板块铺就的街道,逼仄的两边房铺参差,门窗虚掩,檐角蛛垂。间或有坍破的旧屋杂于其间,丛生的杂草甚至侵上断壁残垣。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老妇,对新来的行人总会投来惊奇的打量。不时有蹲在门口打盹的老人被脚步惊醒,睁着迷惘的惺忪双眼,迟钝地探寻着声音的来源。
这里就是那条曾经是赣东北千百年商贸中心的古老街市么?
当年,八方商贾在此鄱阳老街云集,中外商货在此吞吐。
早在唐代甚至就有遥远的波斯商人往来此间,史书就曾记载饶州名医郭常为来饶的波斯商人治病的传奇故事。明清时更是会馆林立,老字号名店鳞次栉比。名噪天下流向天下的瓷器“饶玉”、饶州铜镜,还有那纸中绝品“鄱阳白”,茶中贡品“白眉佛茶”,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客商。
一切都成过去,袅袅的茶香早已飘散,“鄱阳白”也只能在专业辞书《辞源》里才能找到这一条目。俱往矣!只是岁月风雨的吹打,落尽的不仅是繁华,还有和繁华相依的真醇。余下的,是这落寞的荒凉。
何妨设想一下,如果见证过此处当年“长街十里,烟火万家”之鼎盛的古人,比如说那个寓居饶州八年的大诗人蒋士铨,今日重游故地,则感受将会如何?“今人若说前朝盛,十八坊前剩几坊?”也许,蒋士铨又会发出在他《鄱阳竹枝词》中曾有的一样慨叹。
八省码头
止步于饶州城的鄱阳港,这里曾是“商贾凑聚”的八省码头。水上交通运输的便利,成就了古代鄱阳港口的繁荣。这里上可达景德镇、上饶,下可往南昌、九江,进而通江达海。随着科技的发达,水运的龙头地位,终于退让于公路与铁运。鄱阳港也如苍然老矣的翁妪,在夕阳下懒散的歇息着自己肌肉松弛的身躯。昔日“千帆安泊,百货归墟”的景象,已成淡淡的一抹记忆。
虽然尚是薄暮时分,鄱阳港就已呢喃进入寂梦。而不远处,雄伟的跨江大桥上,整齐排列的华灯瞬间亮起,灿如星河,美不胜收。桥上首尾相接的车流,前灯如白柱,尾灯似红烛,流动不居,交织闪烁。与水中的倒影一起,将饶州城之夜,妆点得瑰丽无比,让人目眩神驰。
一阵晚风,送来不知来自何处的悠扬清唱。声声亲切,犹似少女柔软的纤纤指尖,轻轻撞叩着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这,正是古饶州大地上饶州人代代传唱的原汁原味的本土音乐饶河调。
饶州戏或许可以追溯到宋代。千百年的演绎,千百年的传承,饶河戏韵律已经融入饶州人血脉、植入饶州人骨髓、渗入饶州人灵魂深处,成为饶州人一种永远的文化基因。正是由于有了风情万种的饶河戏,千百年来的饶州人,生活才能不陷入枯燥,心灵才能不致于荒芜,生命才会更加丰润,表情才会更加生动。
满街的摇滚乐与流行曲凭藉现代音响的声威,挟风雷之势震天动地,却始终未能淹没晚风中那一声回荡久久的饶河调,还有足下鄱阳港前幽咽千古的饶河波声。
一脉饶河
清碧的饶河总是这样汩汩滔滔蜿蜒西去。
饶河古名番水,又称鄱江。唐无可诗云:“鄱江连郡府,高兴寄何人。”饶河紧贴着饶州城,亘久地流淌着优雅古韵,伴随的是明月清风。
饶河及上游分支昌江与乐安河贯穿饶州全境,哺养着世世代代的饶州人。饶州人的文化性格,自然与生俱来烙上了饶河的印痕。西方“史学之父”希罗多德曾有“温和的土地产生温和的人物”之名言。近代西方地理学派的代表人物孟德斯鸠也认为一个国家和民族所处的地理环境和其它自然条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民族的生存方式、生产方式、文化取向、交际行为及其社会规范,在经济不发达的古代尤为如此。
而中国古代的经典著作《管子》中,同样曾经有过一段关于水与性格的有趣议论:“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瘘重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根据管子的说法,楚人轻捷、果断,敢为,越人率直、剽悍、顽强。我们姑且不论及《管子》中明显带有的区域偏见的用词,就其言论本身来说,确实有着非凡的见地。
饶州属古楚番邑之境,荆楚文化自然为番地文化主流。“淖弱而清”的番水,赋予古番先民们的淳朴而果敢的秉性。春秋后期列国纷争,地处楚吴之交的番邑在吴争楚夺中不断易主。后来越又灭吴。这段时期,吴越文化随着大量吴越人迁入,在淳朴果敢的番人文化性格中注入率直与剽悍。从此,淳朴与不羁,成为番人的基本性格。番人基本性格中的桀骜不驯的一面,在后来的时代发展中不断得到强化。这一点突出表现在秦代。尽管秦始皇采取雷霆手段的强权统治,番地仍然是侠士以武乱禁的江湖。以至朝廷不得不起用“深得江湖民望”的吴芮为番令。而当大泽乡反秦之声一倡,番人立即响应。在吴芮的率领下,番人浩浩荡荡汇入反抗暴秦的洪流。
一直到三国,这一性格犹未稍弱。《三国志●陆逊传》就曾有过这样一段记载。嘉禾六年,中郎将周祗请求来鄱阳召募,向陆逊请教。陆逊以为“此郡民易动难安”,恐怕招致危险。周祗没有听从,后来果然被鄱郡人吴遽等杀死。一代名将陆逊对鄱郡人“易动难安”这一评语,可谓一针见血,饶州人不羁性格真可谓其来有自,大有渊源。
另一方面,饶州人性格淳朴的一面也非常明显。东汉时雷义可称典型,他与陈重胶漆之交的千古佳话,一直为后人所传颂。
晋代是饶州人文化性格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自虞溥大修庠序,广招门徒,儒学渐在鄱郡兴起。后来在王暠、王廙等积极引导下,儒学之盛蔚然成风。“八王之乱”时期一直到东晋,由于北方士族在社会剧变大量南迁,相当多数的一些北方文化人进入饶州,更为饶州文化注入了强大的儒学思想新元素。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鄱阳走出了一代名臣陶侃。陶侃当然有着鄱郡人特有的刚毅和豪放,然而从他勤出王事、公正清廉、慎于吏治以及辞位归国等行为中,分明可以看出儒家文化对他性格的影响之深。唐王德琏在《鄱阳记》中就曾对鄱郡人这一时期的文化性格有过称誉:“忠臣孝子继踵而出,吴芮之遗风难泯”。
这一时期进入饶州地域的还有郭璞等道学术数大师,他们所带来的道家黄老思想对鄱郡人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就是这一时期,鄱郡流传着仙人王遥飞升、七十二福地马蹄山等传说。于是,鄱郡人的文化性格中,又添出了一道飘逸的仙风。
饶州人文化性格发展期的第二个重要时期在唐朝。
安史之乱是盛唐的转折点,一个强大的王朝因之顿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相对安定的饶州,自然成为人们的向往的避难之所。自此一直到大历年间,具有天下声望辗转来饶的名人雅士不胜枚举。白居易、戴叔伦、刘长卿、卢纶、李嘉佑 、顾况等等继踵而至。他们每一个人的到来,都掀起一阵中原文化的旋风。在如此强大的文风浸染下,饶州一时成为“匹夫庶妇皆能讴吟土风” 的人文阜盛之地,诗书鼎盛之乡。先后出现如吉中孚、张夫人、陈陶、程长文等本土著名诗人。以至许多年后,宋代黄庭坚怀着激赏的心情,称赞饶州“多俊秀喜儒,以名节相高”。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饶州的山川渐渐缭绕起善男信女虔诚的烟火与僧侣丘尼清越的梵音。佛教对饶州的影响空前巨大。早在唐初,出生鄱阳的道明禅师即有过千里追踪六祖慧能,在大庾岭蒙慧能指点顿悟的事迹。后来慈济禅师、尧山和尚、诗僧贯休等大批能诗的高僧在饶州生活,留下让人耳熟能详的许多佳话。佛教的兴盛,为饶州人文化个性增添了的普济思想和悲悯精神。
饶河流入南宋时期,饶州人迎来文化性格发展的第三个高潮。宋南渡之后,政治和文化中心南移。首都与饶州距离空前接近,饶州第一次处于中心文化的辐射范围。正是因为这一历史的机遇,加之如前所述王十朋等官员的引导,重文尚贤的饶州于是成为甲于江南的诗书礼仪之乡。
饶州文化性格发展的第四个重要阶段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明末。其时饶州做为江西六大港口城市之一的成熟港口城市,汇聚了来自各地的行商坐贾,成为赣东北的贸易中心。
且让我们的目光做一个暂时的回顾,追溯到更远。隋时郡守梁文谦为了利于舟靠船泊而“培土为市”,到唐宋时期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特别是景德镇瓷业的兴起,饶州鄱阳港便成为江西东部鄱阳湖滨的重要港口。明末清初,由于水陆交通及境内经济发达,饶河又是徽州、饶州、鄱阳湖、长江商道与饶州、鄱阳湖、赣江、大庚岭商道的连接纽带,过境贸易空前繁荣。
在商贾文化的影响下,饶州人磨练出机警敏锐的洞察力、以小博大的务实行为、和气生财的处世理念、自强不息的人生态度、精打细算的理财习惯和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
饶州人文化性格的发展,正如饶河之水,源远流长,一脉相承。涓涓细流从远古的朴实真淳中流来,一路穿涧过峡,兼容广纳,细大不捐,不断充汇成为浩荡之水流,划过饶州的漫长历史。(未完待续,王松年/文)
?
?
?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